
克蘇魯的呼喚:H.P. Lovecraft恐怖小說傑作選(全新重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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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恐怖與怪奇小說家,因創造發展出日後被稱為「克蘇魯神話」體系的各類作品而聞名。
他在世時可說是名不見經傳,雖然產量頗豐,作品散見各大雜誌,但一生從未能夠靠著編輯與作家的收入養活自己,但他樂於與許多作家與文學家通信,訴說自己的世界觀與生活,並輔導年輕作家,此通信圈也被稱為「洛夫克拉夫特圈」。
後因長期貧困的生活並得到癌症,於四十六歲過世。雖然過世,但由於「洛夫克拉夫特圈」中許多作家經常借鑑洛夫克拉夫特作品中的設定與想法,使得他的名氣越來越大,影響力擴散至遊戲、音樂、影像等領域,也影響了史蒂芬.金、尼爾.蓋曼等眾多現代知名作家,且被譽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古典恐怖故事作家。」
畢業於美國密西根州立大學英文系,與英國格拉斯哥大學中世紀與文藝復興研究所。喜歡透過不同的語言與文字,讓作家們的心血能被更多人閱讀。譯作有《此乃書之大敵》、《百年回首》(堡壘文化出版)、《黑手》、《碳變》等。
個人網站:brokenheartstudio.blogspot.tw/
作者:H.P.洛夫克拉夫特
譯者:李函
出版社:堡壘文化
出版日期:2021-01-06
ISBN:9789869941075
頁數:496
規格:14.8 x 21 x 3 cm
「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古典恐怖故事作家。」
——史蒂芬.金
讓「恐怖」成為一種體系的傳奇作家,洛夫克拉夫特
——本書譯者 李函
位於美國東北方的新英格蘭是塊寧靜又質樸的地區。當地冷冽的天氣與茂密的樹林,加上充滿殖民時代風格的傳統建築,讓新英格蘭瀰漫著一股古典的冷冽氛圍。在近代的美國讀者心中,新英格蘭的緬因州、佛蒙特州,與麻塞諸塞州等地是史蒂芬.金(Stephen King)作品的經典舞台。從《撒冷地》(Salem’s Lot)、《迷霧驚魂》(The Mist)、到近年來新版電影大受好評的《牠》(It),金筆下的新英格蘭宛如成為了異空間與現實世界的交會點:表面平凡,底下卻蘊含著陰森魔物。但在史蒂芬.金踏入恐怖小說的領域前,也曾受到同樣來自新英格蘭地區的另一名作家深深影響,並承襲了對方作品中的哥德式氛圍與宇宙恐怖(cosmic terror)元素。
提到無可名狀的恐懼、來自幽暗太空的詭異生物、陰森港口中的濕黏觸手,以及窮追不捨的非人型幻影時,西方作家們必然會異口同聲地說出一個名字:「洛夫克拉夫特」。霍華.菲利浦.洛夫克拉夫特(Howard Philips Lovecraft)一八九○年出生於美國羅德島州的普羅維登斯。儘管出生於富裕家庭,在洛夫克拉夫特的父親與他深愛的祖父過世後,家族便陷入愁雲慘霧,經濟也不再優渥。童年的慘淡經歷,與宛如詛咒般纏身的家族陰影,使洛夫克拉夫特的精神狀態蒙上了一層幽暗的陰影。親人所經歷的精神疾病對他造成了強烈影響。他的作品中不時能見到家族流傳下來的詛咒或怪異傾向,角色們則深受這類揮之不去的心理陰霾所苦。洛夫克拉夫特本身脆弱的健康狀況,也讓他在不少作品中影射了自己的身心痛苦。他筆下的故事經常透露出強烈的自傳性質,彷彿他透過扭曲的想像力,與對在混亂中尋找平靜的急切渴求,將自己的親身經歷改寫成一篇又一篇的奇詭怪談。他的作品中總少不了儘管面對無法解釋的超自然現象,卻在絕望中極力尋求理性解釋的人物。
儘管大眾經常放大洛夫克拉夫特個人的悲慘經歷,卻經常忽略對他產生重大且正面影響的人事物。儘管職業生涯起初並不順利,但洛夫克拉夫特連載於《詭麗幻譚》雜誌(Weird Tales)的作品卻得到了不少當代作家的青睞,包括《泰山》(Tarzan)與《蠻王柯南》(Conan the Barbarian)的作者勞勃.歐文.霍華德,與日後同為克蘇魯神話作者的克拉克.阿什頓.史密斯和奧古斯特.德雷斯。也是在此時,洛夫克拉夫特逐漸擴張他初期恐怖作品中的特定共通元素(包括阿拉伯狂人阿布杜.阿爾哈茲瑞德與他所著的《死靈之書》、外神使者奈亞拉索特普、和潛伏於深海的巨大邪神),逐漸構成某種隱晦又獨特的神話體系。而對洛夫克拉夫特創造的特殊恐怖元素感到著迷的作家們,也逐漸形成了「洛夫克拉夫特作家圈」(Lovecraft Circle);成員除了上述作家外,還有以經典恐怖小說《驚魂記》(Psycho)(後來被希區考克翻拍成同名電影)成名的羅伯特.布洛克。這批作家各自創作了自己的奇幻與恐怖作品,而讓洛夫克拉夫特感到有趣的是,他們都在作品中置入或自創屬於洛夫克拉夫特「神話」系統的人事物。對作家圈中的成員而言,此舉當下看起來可能只是同業好友們之間的文字遊戲;就連洛夫克拉夫特本人也大力鼓勵朋友們在故事中摻入他的恐怖故事元素(當時的「神話」體系尚未完全成形,就連名稱也還沒出現),甚至自己也在故事中加入來自其他作家的角色或物品(像是邪神札特瓜和能夠穿越時空的廷達洛斯獵犬)。至於霍華德筆下的劍與魔法作品《蠻王柯南》,儘管身為奇幻小說,卻經常出現富有洛夫克拉夫特風格的古代邪神或怪物。眾人不曉得的是,這項二十世紀初作家之間的文字遊戲,卻在接下來的歲月中逐漸茁壯,並成為最早期的共享世界觀之一。原本被洛夫克拉夫特笑稱為「猶格.索陀斯傳奇」(Yog-Sothoth Cycle)的特殊設定,則在他過世後由德雷斯定名為「克蘇魯神話」(Cthulhu Mythos)。
時至今日,克蘇魯神話已經成為最受到恐怖小說界與歐美大眾文化最常引用的流行設定之一。史蒂芬.金、尼爾.蓋曼(Neil Gaiman,曾在《美國諸神》中將克蘇魯列為神明之一)、與克萊夫.巴克(Clive Barker,《養鬼吃人》原著小說與改編電影的作者)在敘事方式與氣氛營造上都受到洛夫克拉夫特的強烈影響。洛夫克拉夫特的宇宙恐怖元素,除了受到大量後世作家引用和拓展外,也將觸手伸向恐怖小說以外的領域。美國DC漫畫中,囚禁蝙蝠俠諸多反派的阿卡漢療養院(Arkham Asylum),便得名於克蘇魯神話中惡名昭彰的新英格蘭小鎮。導演約翰.卡本特(John Carpenter)在八○年代拍攝的「啟示錄三部曲」(Apocalypse Trilogy)便深受洛夫克拉夫特的直接影響,其中最有名的則是為科幻恐怖電影開創了新里程碑的《突變第三型》(The Thing)。儘管《突變第三型》改編自小約翰.W.坎貝爾(John W. Campbell Jr.)的短篇小說,卡本特卻在電影中加入大量洛夫克拉夫特式的宇宙恐怖元素,描繪當人類碰上超越自身理解範疇的異種生物時所感受到的絕望,而該片的南極設定與冰封怪物劇情,也在卡本特的安排下變得更像是《瘋狂山脈》的真人改編版電影。而科幻恐怖片中最為經典的《異形》(Alien)在生物與建築設計上也深受洛夫克拉夫特風格影響。
曾以《水底情深》(The Shape of Water)奪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的墨西哥導演吉勒摩.戴托羅(Guillermo del Toro)也是知名的洛夫克拉夫特迷,甚至在自家中都擺有洛夫克拉夫特的真人大小蠟像。他在不同電影中都經常置入洛夫克拉夫特風格的視覺元素;從《地獄怪客》(Hellboy)中的異次元邪神,到《水底情深》中的魚人,都是戴托羅對克蘇魯神話的致敬。原本打算拍攝《瘋狂山脈》電影版的戴托羅,卻因為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的《異形》前傳《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在劇情上幾乎等同於太空版的《瘋狂山脈》,加上高昂的經費問題(除了特效外,該片原本也會由湯姆.克魯斯主演),導致該片計畫暫時被冰封。
在日本,受到洛夫克拉夫特影響的創作者們也大有人在。奇幻作家菊地秀行與恐怖漫畫大師伊藤潤二都受到克蘇魯神話的影響,從他們充滿異空間妖異風格的作品中,也能略窺一二。相當老牌的特攝影集《超人力霸王》中,也不乏取材自克蘇魯神話的怪獸;九○年代的《超人力霸王迪卡》在設定上幾乎完全承襲克蘇魯神話,而二○一九年的《超人力霸王大河》也有直接取材自舊日支配者形象的「惡夢魔獸夜牙」登場。暴雪遊戲公司(Blizzard)的《魔獸世界》(World of Warcraft)與萬代的《數碼寶貝》系列同樣充滿不少對克蘇魯神話的影射,更別提滿山滿谷的克蘇魯主題桌遊了;有些遊戲甚至跳脫了恐怖領域,改以較為幽默的戲謔方式運用克蘇魯神話中的各種經典元素。
你或許沒有閱讀過洛夫克拉夫特筆下的恐怖故事,但一定在不同媒體中看過源自克蘇魯神話的視覺或敘事元素。如同故事中的邪神與異空間生物,克蘇魯神話中的幢幢鬼影已經滲透進大眾文化的諸多層面;你可能見過對未知恐懼的不同詮釋,也曾因螢幕上的恐怖怪物而嚇得惡夢連連,卻不曉得一切的源頭,都來自二十世紀初那位飽受身心病況所苦、而得在文字中求取慰藉的普羅維登斯作家。近年來,洛夫克拉夫特的種族歧視心態也逐漸受到重視,諸如《逃出絕命鎮:洛夫克拉夫特之鄉》(Lovecraft Country)與HBO同名改編影集也透過克蘇魯神話元素,對洛夫克拉夫特在作品中隱含的不少歧視色彩進行省思與改善,以神祕的妖術主題,凸顯出寫實的種族問題。以共享世界觀而言,克蘇魯神話已經成為自由度極高的獨特存在;任何創作者都能自由使用克蘇魯神話中的各種人事物名稱,或是自創存在於同背景中的邪神或魔法書,並打造充滿個人風格的洛夫克拉夫特式故事。如同型態變化多端又難以消滅的變形蟲怪物「修格斯」,克蘇魯神話已根深蒂固地纏繞在大眾文化的基因中;令人難以察覺,卻又處處散發出幽暗的詭譎氛圍。
對譯者而言,最讓人興奮的就是能重新製作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精選集,以及首度為洛夫克拉夫特最有影響力的作品之一《瘋狂山脈》翻譯全新的繁體中文版本。無論你是克蘇魯神話的長年老書迷、透過桌遊認識黃衣之王的玩家、或是分不清奈亞拉索特普與阿卡漢的新讀者,都希望你能從這本書中找到那道無可名狀的漆黑深淵。Cthulhu fhtagn!
克蘇魯的呼喚
「可以想見,在如此強大的力量或生物之中,可能還有倖存者……牠們度過了漫長的洪荒世紀……或許在人類文明崛起前,牠們的意識就已退居歷史幕後……只有詩文與傳說曾對牠們投以驚鴻一瞥,並稱呼牠們為神明、怪獸、或各種神話生物……」
──英國知名鬼故事作家,阿傑爾農.布萊克伍德
一:黏土中的恐懼
我想,世上最慈悲的事物,便是無法將所有事物聯想在一起的人心。我們居住在無垠黑海中一座平靜又無知的小島上,也不該遠離家園。科學中往不同方向發展的領域,到目前為止只對我們造成微小的傷害;但有朝一日,當這些毫不相關的知識被拼湊在一起時,便會展開現實中的駭人光景,以及我們在其中的恐怖處境;我們要不是因此發瘋,就是逃離光明,躲入祥和又安全的新黑暗世紀中。
神智學者已猜測出宇宙的偉大循環,而我們的世界與人類只不過是宇宙中稍縱即逝的存在。他們暗示了倖存的古代事物,而如果不以平淡的樂觀態度偽裝這說法的話,就會使人們感到毛骨悚然。但使我窺見這段禁忌的上古歷史的,並非神智學者;而當我想起那段過往,都讓我感到膽戰心驚,夢見它時也讓我害怕得幾乎要發瘋。和其他現實事物相似的是,這股真相由不同的事物意外地拼湊而成。在這案例中,則是一份舊報紙,和一位已故教授的筆記。我希望沒人能再拼湊出這股真相;只要我還活著,便永遠不會揭露這條線索的醜惡秘密。我猜,那位教授也打算隱匿自己得知的部分;要不是突然過世,他早就摧毀自己的筆記了。
我對這件事的了解,開始於一九二六年至二七年的冬季,當時我的舅公喬治.蓋莫爾.安哲爾剛過世,他在位於羅德島州普羅維登斯的布朗大學擔任研究閃族語系的榮譽退休教授。安哲爾教授是知名的古代文字權威,知名博物館的館長們也經常向他討教;因此應該有許多人記得,他在九十二歲辭世。由於死因不詳,他的死亡在當地引發了相當強烈的關切。從紐波特搭船回來時,他已經生了病;根據目擊證人所說,當他從碼頭邊抄捷徑回自己位於威廉斯街的住家時,在小徑旁陡峭丘陵間的漆黑角落中,出現了一名外型貌似水手的黑人。對方撞了他一下後,他便突然摔倒在地。醫生們找不出任何明顯症狀,但在激烈討論後,認為這位老人往上爬行坡度過陡的斜坡時,對心臟造成了某種不明損傷,因此害他送命。當時我對此推論毫無異議,但之後我開始起疑,且自己的疑心病越來越重。
由於我舅公是位沒有子嗣的單身漢,作為他的繼承人與遺囑執行人,我仔細閱讀了他的文件;也將他所有檔案與文件箱搬到我位於波士頓的住處。我提到的許多資料之後都將被美國考古學會出版,但我對一只箱子感到相當困惑,也不太願意將之公諸於世。箱子上了鎖,我也找不到鑰匙,直到我想到要檢查教授放在口袋中的私人鑰匙圈。我隨即打開箱子,但出現在我眼前的,則是戒備更森嚴的另一項龐大阻礙。我找到的怪異黏土浮雕和雜亂的草稿、紙條、和剪報究竟有什麼意義?難道我舅公居然在晚年相信這些膚淺的騙局?我打算找出使這名老人心神不寧的怪異雕刻師。
浮雕約莫呈長方形,厚度不滿一英吋,寬五英吋,長六英吋;很明顯是現代的作品。不過,它的設計氛圍則完全沒有現代風格;因為,儘管立體主義與未來主義含有大量狂野奇想,但它們並不常創造出浮雕上的史前文字中所蘊含的神祕規律性。物體上的大部分設計肯定是文字;儘管我舅公的文件與收藏十分齊全,我依然無法辨認出這特殊的符號,或猜測出任何與它有關的事物。
象形文字上頭有個充滿圖像感的形體,不過它粗糙的外型卻使人無法臆測該物體的本質。它似乎是某種怪物,或象徵怪物的符號,也可能是病態心理才能想像出的形象。如果要照我誇張的想像力解釋,我會形容它是章魚、龍、與扭曲的人類輪廓混雜在一起的物體,這說法相當符合它的外型。濕黏柔軟又長滿觸手的頭部,豎在型態醜惡並滿佈鱗片的身體頂端,背上還長了發育不全的翅膀;但最讓我感到恐懼的,是該物體的整體輪廓。在它後頭則描繪了某種龐大的建築物背景。
和此物體有關的稿件被放在一疊剪報旁,上頭是安哲爾教授近日的字跡;內容也毫無文學作品的風格。主要文件上的標題是「克蘇魯教團」,文字列印地十分清楚,以避免讀者搞錯這陌生字眼。手稿被分成兩個部分,第一份的標題是「一九二五年:H.A.威爾考斯的夢境與夢中作品,羅德島州普羅維登斯湯瑪斯街七號」,第二份則是「約翰.R.里葛拉斯警探於一九○八年在美國考古學會上的說詞,路易斯安那州紐奧良賓維爾街一二一號:注記與韋柏教授的說詞。」其他文稿是簡短的筆記,有些稿件提及了不同人物的怪異夢境,有些紀錄來自神智學書籍與雜誌(特別是威廉.史考特.艾略特的《亞特蘭提斯與失落的雷姆利亞大陸》),剩餘文獻則提及許多從古代流傳至今的祕密結社與教團,並摘錄了不少神話學與人類學典籍中的段落,諸如詹姆斯.弗雷澤的《金枝》和墨瑞小姐的《西歐女巫教派》。剪報大多提及了一九二五年春季發生的怪異心理疾病與集體發狂事件。
主要手稿的前半部講述了一樁非常離奇的故事。一九二五年三月一日,一名外表纖瘦黝黑、態度神經兮兮的年輕人前來拜訪安哲爾教授,並帶來了這只黏土浮雕,當時剛被製成的浮雕還相當濕潤。他的名片上印著亨利.安東尼.威爾考斯的字樣,我舅公認出對方是自己略熟的某顯赫家族中的么子,對方最近在羅德島設計學校學習雕刻,並獨自居住在靠近學校的鳶尾花大樓中。威爾考斯是個早熟的年輕人,充滿天賦,性格卻也相當古怪;從孩提時代起,就容易興奮地將自己的古怪夢境與耳聞過的奇異故事串連在一起。他稱自己「精神性高度敏感」,但這座古老商業城市的古板民眾則對他不屑一顧,認為他只是「作風怪異」。他從不與同輩相處,也逐漸淡出社交圈,現在只與一小群來自其他城鎮的審美家交流。即使是極力維護自身保守思想的普羅維登斯藝術俱樂部,也拿他沒轍。
教授的稿件記載,當這名雕刻家來訪時,突然請教授利用考古知識,辨認浮雕上的象形文字。他的語氣恍惚又不自然,讓他顯得裝腔作勢、性格也與人疏遠;我舅公回答時的語氣有些尖銳,因為嶄新的浮雕肯定與考古學毫無關聯。但年輕威爾考斯的回應,卻讓我舅公留下十分強烈的印象,並將之逐字逐句記錄下來;他談話中的內容充滿了令人驚奇的詩意,我也隨即發現那是這名年輕人的典型性格。他說:「這確實是新的,因為我昨晚在夢見奇異城市時把它做了出來;這些夢境比肅穆的泰爾、沉思的人面獅身像、或被花園圍繞的巴比倫更古老。」
此時他開始敘述那段來自沉睡記憶中的漫長故事,並激起了我舅公的興趣。前晚發生過一場輕微地震,新英格蘭已經有好幾年沒碰過這種規模的震盪了;威爾考斯的想像力也受到強烈影響。入睡後,他做了個前所未見的夢,夢見以巨型岩石與高聳入雲的石碑組成的龐大城市,上頭沾滿了綠色黏液,也散發出令人恐懼的邪惡氣息。牆面與石柱上佈滿了象形文字,而從無法估算實際深度的地底,也傳來一陣不似人聲的嗓音;只有透過想像力,才能將那股混亂的感受形容為聲音,但他努力用最難以發音的字母詮釋了那聲響:「Cthulhu fhtagn。」
在使安哲爾教授感到不安的記憶中,這段怪異語句正是關鍵。他以科學家的研究態度謹慎詢問雕刻師;並狂熱地仔細研究這名年輕人製作的浮雕。當年輕人驚醒時,發現自己穿著睡衣,正全身冷冽地製作塑像。威爾考斯事後說,我舅公責怪自己年邁,沒有及時辨認出浮雕上的象形文字與圖樣設計。他提出的許多問題,對這名訪客而言彷彿天馬行空,特別是關於威爾考斯是否與邪教或祕密結社有牽連的問題;威爾考斯也無法理解,為何教授一再保證,只要讓他加入某種廣泛流傳的密教或異教團體,他一定守密。當安哲爾教授終於相信雕刻師對任何教團或神祕學一竅不通時,他便要求訪客一定要將未來的夢境告訴他。這件事催生了規律的後果,因為在首次會面後,手稿中便記錄下年輕人每天的來訪;在這期間,他提到零散的夜晚夢境片段,裡頭總會出現某種恐怖的雄偉景象、充滿漆黑又潮濕的石塊、和由地下傳出的嗓音、或意義不明的單調叫喊;儘管那些謎樣的詞彙帶來了感官衝擊,聽起來卻只像是胡言亂語。最常出現的兩個字,則被詮釋為「克蘇魯」與「拉萊耶」。
手稿繼續寫道,三月二十三日威爾考斯沒有出現;聯絡他的住所後,才得知對方得了某種怪異的熱病,已經被送回位於瓦特曼街的家族寓所了。他在夜晚叫出聲來,驚醒了大樓內其他藝術家,之後便交替出現昏迷與譫妄的症狀。我舅公立刻打給對方的家族,從此便相當關切這事件;他經常前往負責治療威爾考斯的托比醫生位於賽耶街的辦公室。這名年輕人發熱的腦袋中,明顯充滿了怪異事物;連醫生提起這些事時,都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內容不只包括威爾考斯之前夢過的光景,也狂野地提及某個「高達數英哩」的龐然巨物,正笨拙地四處走動或滑行。
他從未完整敘述這物體的外型,但根據托比醫生轉述他有時吐露的狂亂隻字片語,讓教授相信,這肯定就是威爾考斯企圖在做夢時雕刻出的無名怪物。醫生補充說,一提到這物體,年輕人便會陷入昏睡。奇怪的是,他的體溫並不會比正常體溫高出太多;但比起精神問題,他的整體狀況更類似發燒。
四月二日下午三點多,威爾考斯的症狀忽然全面停止。他在床上坐起身,訝異地發現自己待在家中,也對三月二十二日當晚後在現實或夢境中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當醫生宣布他康復時,他便在三天後回到住處;但他無法再為安哲爾教授提供幫助。所有的怪異夢境都隨著他的痊癒消失,在一整週毫無重點的尋常夢境後,我舅公就不再紀錄威爾考斯的夢了。
手稿的第一部分在此結束,但文中提及的諸多特定零碎文件,卻讓我陷入沉思;要不是當下我內心仍有疑慮,為數眾多的線索早已讓我相信這名藝術家了。那些文件描述了當小威爾考斯出現奇異夢境時,不同對象在同一時期中所做的夢。我舅公似乎迅速進行了大範圍的調查,找了所有他能在不顯無禮的狀況下發問的朋友,並詢問他們的夜晚夢境,以及最近任何奇異夢境發生的日期。眾人對他的問題反應不一;但在沒有祕書的幫忙下,他收到的回應肯定比任何人都還多。原始信件並沒有被保留下來,但他的筆記描繪出細節相當徹底的事件摘要。一般的社會人士與從事商業工作的人大多是新英格蘭的傳統老實人,他們幾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不過受訪者卻三三兩兩地提及令人不適卻又毫無印象的夢境,時間都發生在三月二十三日至四月二日之間,當時小威爾考斯陷入了迷亂狀態。科學家們被影響的效果僅稍微強烈,不過有四個案例模糊地敘述出夢中怪異的地形,還有一人感到某種異常的恐懼感。
最相關的答覆來自藝術家與詩人,我也明白如果他們能比較彼此的紀錄的話,肯定會發生大恐慌。由於缺乏他們的原始信件,我有些懷疑教授問了引導性的問題,或是編輯了信中的內容,以便使其符合他熱切的期望。這也是為何我覺得,威爾考斯不知怎麼發現到我舅公擁有的舊資料,並占了這名老科學家的便宜。這些來自藝術家的答覆講述了一則令人不安的故事。從二月二十八日到四月二日,有大批藝術家夢到了非常怪異的事物,而在雕刻師陷入譫妄狀態時,夢境的強度變得無法比擬地高。超過四分之一的人說自己夢到與威爾考斯描述事物相似的場景和怪聲;有些人也坦承在夢境最後看到了龐大的無名之物,並感到強烈恐懼。筆記中特別描述了一樁悲傷案例。受訪人是位知名建築師,也相當熟悉神智學與神祕主義;他在小威爾考斯昏迷當天陷入強烈的瘋狂狀態,不斷尖叫著說想逃離某種地獄生物的他,在幾個月後死亡。如果我舅公用姓名來記錄這些案件,而不是編號的話,我就會企圖和這些人聯絡,進行私人調查;但既然現況如此,我只成功聯絡到幾個人。不過,這些人全都證實了筆記內容。我經常思考,教授問過的所有對象,是否都像這幾個人一樣感到困惑。他們最好永遠都別知道答案。